闻言陆炡依旧没睁眼,呼吸沉重一瞬,睫毛洇出湿意,他哑声:“不要。”
廖雪鸣红了眼睛,轻柔地抚摸他的头发,小声说:“胆小鬼。”
与一年前分别时那句充满失望与愠意的“胆小鬼”不同。
这声“胆小鬼”,只是心疼。
廖雪鸣倏地睁开眼,坐起身,薄被从沙发坠到地板。
万年历显示已经凌晨三点多,身边人似乎早已不见,躺过的地方也没了温度。
他怔忪地眨了眨眼,望向门口边摆着的纸箱,塌下肩膀松了口气。
陆炡真的有来过,自己不是在幻想或者做梦。
忽觉脸颊发痒,廖雪鸣伸手摸下一张便利贴。
上面写着——晚上回来要吃阳春面,放两个煎蛋。
1月15日,上午10点10分,被告人戴永良涉嫌多起x侵犯罪公诉案开庭。
此前经大法院裁定,因案件性质敏感,决定不公开审理。
开庭前一日,被告方以身体健康原因为由提交报告,申请不出庭,因此由辩护律师代为出席。
此时辩护席站着的律师是白铎。
他一身深色西装,黑发向后梳去,五官依旧张扬。
与陆炡对视那刻,笑着动了动口型:别来无恙,陆检。
陆炡没什么表情,反而一旁助理被他的挑衅气得不轻,小声吐槽:“这位明星律师辞了国选职位,进了京城的私人律所。听说还跟他在军区当官的亲爹抗争了,我看他这样还挺乐意的”
此时法院沉重古朴的门被推开,一瞬间嘈杂涌进。
大门口护栏外人头攒动,长枪短炮,闻风而来的媒体记者虽不能进厅内,倒把法院围得水泄不通。
随着两侧法警合上门,陆湛屏款款而进,解开西装最下面的一颗扣子,翘起二郎腿坐在旁听席最后一排。
他向陆炡挥了下手,笑容和煦不带一丝芥蒂。
陆炡收回视线,落在法庭上方天秤与利剑的银色法徽。
法槌敲响,审判长宣布正式开庭。
两个半小时后,庭审进行到末尾。
审判席的几位法官相互致意,尔后再次敲下法槌,宣判:
因证据不足,被告人戴永良被宣告无罪。
检方如欲提起上诉,须依法补充具有证明力的直接证据。
闭庭后,人皆陆陆续续离开,只剩陆炡和陆湛屏隔着整个法庭对视。
法警意会地低头离场,关上法院大门。
陆湛屏起身,系上西装扣子,不疾不徐地走到陆炡面前,莞尔:“小炡,这是我给你上的最后一课。”
随后他转身踩着台阶走上审判席,接下来竟如孩童嬉闹般踏上审判长的椅子,身体晃了晃,最后踩在审判桌上。
“二十三年前,在博格多猎场的那个夜晚,我的话没有说完,现在完完整整地告诉你。”陆湛屏俯视陆炡,五官匿在阴影里,肩背将法徽遮住,薄唇翕动:“人情之外是金钱,金钱之外是权力,而权力之外”
陆湛屏笑了,眼里却流着泪。
仿佛波旁王朝的君主路易十六,在三角断头台前向百姓诉说他何其无辜。
“是你无法撼动的至高无上。”
深夜,出租车停在长暝山下。
司机看向后视镜中正闭眼休息的男人,轻声说:“先生,长暝山到了。”
陆炡睁眼,从钱夹取出几张钞票递给他,没待对方找零开门下了车。
等出租车调头驶出路口远去,陆炡依然站在原地,仰视被笼在寒气之中的长暝山。
他抬起下颌,视线落在路边绿色垃圾桶。走过去,解开扣子脱下检察官制服,不做任何犹豫地扔了进去。
刚往前迈了两步,听见背后一声气若游丝的猫叫。
陆炡停下,此时叫声大了些,似乎在博得他的注意。
他走回垃圾桶边,拿起顶上的制服外套。果然发现一只小橘猫,在垃圾堆里刨着四只小爪。
手指捏着后脖颈提起来,陆炡借着路灯的光仔细端详。
毛稀稀拉拉得像个被嗦过的芒果核,瘦得只剩个大脑袋,红肿的眼睛被分泌物糊住。
就这样还是凶凶地朝陆炡张嘴哈气,好似在为被扔进垃圾桶的命运鸣不平。
陆炡低声笑,对他说:“你比我有骨气。”
随后用检察官制服包住小猫,踩上登往长暝山的台阶。
“好瘦的小猫!”
正在厨房准备食材的廖雪鸣闻声出来,看着盒子里的生物发出惊叹。
从塑料袋里拿出门卫大爷给的羊奶粉和幼猫粮,陆炡研究着包装上的喂食说明,说:“确实太小了,不知道能不能喂活。”
“肯定可以的,除了眼睛发炎,精神头还是不错的。”廖雪鸣小心翼翼地摸了下他的头,“我们给它取个什么名字好呢?”
“既然是在垃圾桶里捡的,就叫‘垃圾桶’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