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彧毫不在意地伸开修长的手臂,许银翘为他系好衣带,将沾血的外袍搭在椅背上。
这时候,她才发现,自己的裙摆上被蹭上了一点血。水红的血色如同鲜花般绽开在衣摆的衣角,像是缀了一朵暗红的奇葩。裴彧已经走了出去,许银翘只得提起裙摆追上去。
殿内坐着一个身着靛蓝女官服制的女人,看年龄三四十岁,头发在脑后一丝不苟地盘起,脸上也是一板一眼的神情。便是秦姑姑了。
见到裴彧进来,秦姑姑起身规规矩矩行了一礼,简明扼要道明来意。
今天她来四皇子宫中,便是要把小徒弟换出来的。
圣上本来的旨意便是让秦姑姑来医治,只不过秦姑姑前些日子在黔灵山照料太妃,才让她的小徒弟过来顶班。如今太医署正职的医正来了,许银翘便可以回到她来的地方了。
许银翘站在裴彧背后,探出头小心翼翼地打量自己的师父。
自进殿以来,秦姑姑便没有给许银翘投来一个眼神。许银翘知道,面对贵主应当敬重,师父敬重规矩,本来就不应该在裴彧面前与她多作交流。
但是,不知是这几日过得太过惊险,还是太久没见到秦姑姑,她内心生出一股依恋。如果不是裴彧在旁站着,她简直要飞身扑入秦姑姑的怀抱中去。
许银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直到秦姑姑叫她名字,才回过神来。
秦姑姑眉间一道浅浅的竖痕,见许银翘愣神,又更深了些。她开口再问一遍:“四殿下说,你照料得很好,想要留用你在宫中服侍。你意下如何?”
许银翘有些诧异地看向裴彧。他只留给她一个侧脸,线条凌厉,看不出表情。
许银翘内心一千一万个不愿意,此时有师父在前,赶紧跪地伏身直言:“下官医术浅陋,连日疗治四皇子,已觉力有未逮。秦姑姑是太医院医正,向来医术精湛,为人称道,是替四殿下疗伤最合适的人选。”
裴彧凉凉的声音在她头上传来:“你是真不愿在这里继续呆下去,和你师父一起?”
许银翘心动了一瞬,但想到刚刚被绑至酸胀的手腕,想到林侍卫还未来得及收拾的尸体,她摇了摇头:“下官不敢。”
“是不敢呢,还是不愿?”
裴彧似乎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秦姑姑却在此时发话:“四殿下,我这个徒儿性子有些执拗,能否容我单独与她说几句话。”
许银翘还没回过神来,便被秦姑姑抓着腕子带走了。
裴彧似乎回头看了她们二人一眼,许银翘只觉得背后的眼神有如芒刺。
秦姑姑带着她来到一处四面透风的亭子中,左右四望无人,才厉声道:“许银翘,你和四皇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的眼神下移,指着许银翘的袍角一点暗红:“以及,这是什么东西?”
第11章
看着秦姑姑肃然的神情,许银翘知道自己不能再隐瞒下去了。
她从麟德殿那日起,将过往发生的故事娓娓道来。
秦姑姑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终于狠狠点了点许银翘的额头:“银翘,十五年前我费尽心思将你从养蜂夹道里带出来。你说你要出宫,我尽力帮你。但我不在宫中,你却做出这等事?”
许银翘的头越来越低,两颊烧了起来。
“你要知道,按照大周律令,女官与皇子有了欢好,便当纳入皇子府,成为嫔妾。”秦姑姑指着遥遥宫殿道,“宫里头那位难道不懂得这个道理吗?他不主动提出,无非是想把这事昧下罢了。”
这话可戳中了许银翘的心事。她的脸色一会青一会红,平日里的机巧灵辩不知道到哪去了,愣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终于直面一个不愿承认的问题:裴彧此人,从未将她放在眼里,更遑论娶她。
“更何况,他还和我提出,要把你当做婢女?”
秦姑姑越说越气愤,说到最后,气不过,伸出手啪地打了许银翘手背一下。
许银翘低声道:“姑姑,我错了。”
秦姑姑横了她一眼:“知道错了有什么用?”
“我现在就离开他,离得远远的。”许银翘赶忙保证,“以前的事,就当没发生过。”
秦姑姑见她态度良好,这才语气放缓:“这才是懂事的好姑娘。”她拍着许银翘的背,像是又看到了多年跪在养蜂夹道,一身惶惑的小女孩。
“我不让你习字,不让你接触那些天潢贵胄,就是怕这一天。”秦姑姑叹了口气,娓娓道来。
许银翘眼眶红了。她心头愧疚愈发浓厚,她对不起秦姑姑的教诲。
“所以,趁现在,快走吧。四皇子的事,有我担着。你再也不要出现在他面前,知道吗?”
许银翘用力点头。
许银翘走出宫门,第一次觉得胸中如此畅快。
她脚步轻快地走入睽违已久太医署下房,一个眼生的太监却拦住了她。
“您是?”许银翘停住脚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