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的城池,这里有他守护多年的黎庶,当生命即将走到尽头,他想回家。
云中的春天要来得晚些。
她到时,草木正吐露新芽,山峦刚染上青绿,伴着耕牛低沉的哞哞声,农人们迎着金灿灿的朝阳穿行在田垄之间,开垦土地、播种麦菽。
庞煖就在不远处看着。
他不喜欢在沉闷的屋子里等待死亡的感觉,不顾侍奉在身侧的子辈、孙辈的反对,让人在田边开阔处摆了一把躺椅,就这样晒着太阳、看着云中的春耕盛景。
真好啊。
今年应当是个丰收之年。
知韫静静地站在他身后看了会儿,慢悠悠地走到他身边,庞煖听见动静想要起身,她轻轻按住他肩膀制止,而后随意地席地而坐,拔了根野草在手中编织成星星。
“殿下去过燕地了?”
庞煖慢吞吞道,“何必呢?”
“想去,就去了。”
她弯唇笑了笑,“突然觉得,名声这东西其实也不过是身外之物,实在不必太在意。”
“此言差矣。”
庞煖摇了摇头,“为虚名所困,自然不好,可殿下可曾为虚名所困过?再者,秦收赵地、韩地于秦,有殿下这样仁慈爱民的太子,两地的黎庶也能更安心些。”
他顿了顿,轻声叹息,“有些事情,也是不得不做的。”
“我知道。”
知韫将编织好的绿色小星星放到庞煖手中,低声道,“阿父性子要强,又着眼天下,他想要做的事情太多了,步调难免就急切了些。”
站得太高,看得太远。
总想着由他来顶着骂名将所有需要做的事情都做好,再让她来施行仁政,受万民爱戴。
“难道我是废物吗?”
她垂眸,“让我的父亲如此放心不下?”
“怎么会?”
庞煖慢腾腾地坐直身子,见她忙起身来扶了一把,又轻轻地握着她手,“王上最爱重殿下,也最信任殿下。”
他虽老迈,却也不曾老眼昏花,远的不说,眼前发生的事,他还是听过、见过的。
秦国得韩赵后,休养生息两年多,再次露出它锋利的獠牙。
王翦以燕使刺秦为由,兵出中山欲灭燕,王贲趁楚国王位交替、内部动荡之机,与南下的李牧相携掠地,再加上已经提上日程并拟定作战计划的灭魏,短短一两年,就要灭亡两个国家的国祚、侵吞蚕食一个国家的城池……
秦国这台庞大的国家机器,在一刻不停歇地高速运转着。
也因此,前年年末时,太子才会亲赴云中,与李牧一道计划了一场对匈奴的作战。
她需要人。
或者说,她需要奴隶。
需要可以肆意压榨的奴隶去铺邮驿、修驰道,既满足秦国对关东统治和用兵的需求,又不会太伤损秦国的民力。
庞煖能理解秦王的诏令。
毕竟都是放在廷议上讨论过的,是秦王与重臣们都认可的。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必然要做的,即便将今日的秦国换成赵国,欲行一统天下之事,就必须这样做。
他也能明白太子的悯恤。
她是天下最尊贵的贵族,也是天下最愿意低头看黎庶的贵族,于是尽力寻找能周全大局与黎庶双方的平衡点。
“殿下已经做得很好了。”
老将军露出笑意,生疏地安慰他的太子,“咱们先将必须修的驰道修了,等到天下一统,再从四夷抓奴隶来把剩下的都修了,别担心,李牧还年轻呢,他啊,对战匈奴最拿手了。”
其实他也很拿手。
只是他等不到那一天了。
知韫:“……”
“哪有庞翁这样哄人的?”
原本那点烦闷烟消云散,她没忍住噗嗤笑了一声,打趣道,“与其推李将军来,不如庞翁好好养身体,自己来?”
于是庞煖也跟着笑。
大概人到年老时,都喜欢跟后辈们谈论起年轻时豪情壮志吧,庞煖也没忍住啰嗦一回,与她“吹嘘”起来。
知韫含笑听着,时不时应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