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问程念出顾宝宁三个字就想笑,对父亲汤慕林说:“爸,这个比小莱好玩儿。”
顾宝宁小朋友的戒备心消失得很快,因为汤问程显然是个很不错的笼络对象,能给很多耐心,很多爱。
这些东西顾宝宁多到泛滥,世界一度围着他旋转,宇宙中心也要听他指挥。
但人生的剧本不会随着高潮迭起就传达佳音,顾云真的死是这个浓墨重彩的剧本上悄然而至的转折点。
至少对顾宝宁来说是这样,也许对顾丰荣,那算不上什么吧。
日后顾宝宁常常想:是不是忙碌会冲淡人性里的悲伤,是不是工作中经历的悲剧已经太多?
爸爸就像法院门口的雕像那般失了怜悯的心,巍然不动。
不然,爸爸为什么不哭?
顾云真除了想吃一碗樱桃之外,常常问爸爸在做什么,累吗?
顾丰荣在一桩集体诉讼案中分身乏术,只有深夜里才能来病重的床边握握那双不再生机的手。
顾宝宁也睡在那个枕边,怀着对医院夺走姐姐的憎恨,日复一日。
顾云真每每在夏夜里醒来,爸爸就坐在身边拿着卷宗写写停停,她摸摸宝宁汗湿了的脸对爸爸说辛苦。
弟弟赌气不和爸爸说话,那些怨怼来自顾云真白天换药时的眼泪,爸爸的电话总是正在忙,无法转接。
“爸爸,宁宁很想你。等他考了一百分我答应他要带他去哈利波特城堡玩。”
顾丰荣把病重的女儿以及熟睡的儿子抱进怀中,满满当当毫无缝隙。
他给女儿解释他正在做什么,必须做什么。“爸爸陪你,让妈妈带宝宁回去吧?吵到你了。”
顾云真说没有,怎么会?
她戳戳顾宝宁的嘴角,“宁宁在装睡,长不高了……”
顾宝宁只能爬起来说讨厌,什么时候带我去哈利波特城堡?
爸爸的怀抱令人窒息,顾丰荣说不用一百分也可以去,“很快,很快。”
弥留之际,家人决定留下顾云真的一缕头发,一条百褶裙。
顾宝宁听到后懵懵懂懂,反之问姐姐有什么最喜欢的吗?
她可以带去天堂,包括自己。
“最喜欢的当然是宁宁。不过不带走啦,姐姐要把最喜欢的留在这里。”
汤问程没有去成十八岁的成年礼,与此同时顾云真的葬礼之后,他拿着顾宝宁的书包在一个普通的清晨出发,要带他去哈利波特城堡。
宝宁在机场里忽然说不要去了,再也不要去。
那些咒语没有用,也许他在心里默念过,可笑地企图从命运手里抢回来些什么。
汤问程最终改变了目的地,“好,那就不去。”
集体诉讼案成了西塘新闻,这一场旷日持久的对峙因为主人公是一群弱势群体而备受关注。
顾丰荣接了这场官司后声名在外,那些络绎不绝的委托人总是整夜等在事务所外面下着大雨的屋檐。
走投无路的委托人常常下跪痛哭拦住去路,寻求一线生机。
顾宝宁还记得母亲会哀伤地倾听,可她无能为力,没有办法,递过去的伞会被扔在花坛边上,那些人的痛苦会转化成绝望自然也会转化成愤怒。
很可惜,她的死无人撑伞,是一场意外。
顾宝宁又一次在清平墓地的烈日下眺望无法直视的太阳,眼前是高温携来的黑点。
他想妈妈是去见姐姐了,她们总是有那么多话要说,自己则永远要挤在她们中间,任凭那些长长的头发垂在脸颊。他再也闻不到的那些香气,梦都梦不到。
汤问程捂住他灼热的眼睛,一如宝宁很小的时候。只是手掌掀开后,他没有哭。
集体诉讼案的终审,一场耗时许久的庭审以胜利告终。而家中无人庆祝,顾宝宁塞着耳机,神情淡漠地做数学题,一遍一遍,撕掉重写。
而顾丰荣独自踏上了去往太平洋的游轮,因为误带哮喘用药错过了最佳抢救时间。他没能再回到西塘,也没有给顾宝宁留下任何一句话。
那年顾宝宁十四岁,世界教会他长大的关键词不是宝贝,不是安宁,它用无序的死亡完成了顾宝宁的幼年记忆,告诉他离别再正常不过。
如果真的有魔法,如果真的有心怀不忍的神,不会带走他最爱的人,一次又一次。
没有所谓的暗物质,也不会成为宇宙中星屑的碎片继而重逢,真空中只有孤单,无边无际的孤单。
失去是一种漫长、残忍的剥离,如果硬要在孤单中残留一丝遇见的可能,这种痴心妄想对活着的人太不公平。
就连自己的名字仿佛也成了最短的咒语,只是长大后顾宝宁早已经释然了这种钝痛,可以轻松地说一声:“你好,我叫顾宝宁。”
总之他笑了笑,平静地伸出手和谢开云短暂相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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咻!回溯一章pov,也算是我的写作习惯了~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