鲤这一夜情绪大起大伏,更兼哭过,回房便觉困倦不已,竟倒头就睡。梦中见周颢高坐在顶头的龙椅上,偌大一间大殿,却没一个人,风四下搜刮着,他无动于衷,只管冷盯着九鲤,脸色也是冷飒飒的,不必去摸,仿佛身上也是冰冷的。
她吓醒过来,只见庾祺正坐在床前看着自己,神情舒缓而温柔,“醒了?”
她朝他肩外一望,窗外天光已见亮了,便坐起身,“您什么时候起来的?”
“卯时。”说着躬身将床底下的炭盆拽出来,往里添炭,“昨晚见你困了就没说,特地进来嘱咐你一句,你和那闾憬来往不过是做给皇上看,你可别又不知分寸。”
九鲤歪在他眼皮底下,“什么不知分寸啊?我几时不知分寸了?”
庾祺冷睨她一眼,“哼,从前和齐叙白,和魏鸿,几时晓得分寸了?改改你这脾气,要天下男人都来爱你,那是没可能的事!”
说着起身让开,顺便把炭盆端去外间。九鲤在床上暗笑一阵才伸着懒腰起来,随即李妈妈端水进来,庾祺只在榻上静静看她盥洗。
洗完她寻了妆镜来榻上坐着梳头,见镜后庾祺只顾盯着她看,便笑,“您老是瞧着我做什么?”
庾祺轻轻叹息,“叫你向着外人反你爹,你心里真不觉为难?”
九鲤撇撇嘴,“要是我从小就在他身边,无论他坏道何种地步,我都会为难;要是我没在他身边,他却是个好丈夫,好父亲,好皇帝,我也会为难。可惜我既不在他身边长大,他也不是位明君,更谈不上是个好人,我就没什么好为难的了。我自小跟着叔父在乡下长大,知道百姓过得苦,我不能因为他是我爹就袒护他。”
“你能想得通,我就放心了。”
九鲤歪着头挤挤眼睛,“不想通,那就得嫁给闾憬,您大概就得没命了。就当我是忘恩负义吧,叔父和爹比起来,我选叔父!要是我娘活着,也一样反他。”
庾祺点着头,见她从妆奁内取出些胭脂水粉来,又板下脸,“不许描得太好看了,免得叫那闾憬生出坏心。”
她握着盒胭脂咯咯笑,“您不是不爱吃醋嚜。”
他站起身,夺了她那些描眉画眼的东西,“我这不叫吃醋,是为你的安危着想。”
言讫出去了,随即听见叮叮咣咣地,那些玩意像是在院中摔了个粉碎。九鲤只得挽了头发,拣了身鲜亮衣裳换上,雇轿往延安侯府去。
她这里刚走,那杨庆年就从家回来了,叙白便将他叫去屋里,故意透些话与他。果然,这杨庆年转背便出门往翡翠园来寻陈嘉,谁知听小厮说,陈嘉昨夜宿在家中,并不在翡翠园。
杨庆年自是心急,却见一顶软轿远远抬来门前,下轿的正是陈嘉。他忙上前打拱问安,陈嘉一见他脸上堆满笑,便知他是“卖消息”来了,二话没说,将手朝门里挥一挥,将人带进园内。
到屋里杨庆年即道:“听我们二爷的意思,那案子已有了嫌犯了,只是证据还不足,还得查访几日。不过听他的口气倒像十拿九稳,说不日就能求皇上把昭王放出来呢。”
陈嘉背过身去,朝肩后斜一眼,“他还说什么?”
“别的倒没有了,就是十分高兴,还说皇上罚贵妃娘娘到明华寺修行半年,说明皇上对陈家已经失了信任,只要等昭王出来,半年之内与众位大人再,再尽心竭力拿住两位国舅爷,为祸朝纲的罪证,皇上便不会再偏袒陈家,到时候陈氏一族就能连根拔除。”
陈嘉阴着脸微微一笑,昭王打算得虽好,就怕他活不到那个时候。他走到椅上坐了,按例使人取了五十两银子来打发了杨庆年。
这杨庆年刚走,青雀便媚孜孜笑着进来,“你看,我早就和你说了,他们能查出真凶,还查出你们诬陷昭王的证据,叫你提早同娘娘通个气,你偏不信我的。若是信了我,娘娘有个防备,昨日也不至被罚去明华寺。”
陈嘉刚端起茶碗,只得放下,又叹又笑,“我不是不信你,昨日我就使人传话进宫了。可我那位姑姑的性子你不知道,她受宠多年,傲惯了,不会在皇上面前服软,她心里想,她是四皇子的生母,皇上就那么一个儿子,只要我父亲和大伯还在朝中,不怕没有回宫的一日。”
青雀忖度着走来他旁边椅上坐下,而后恍然一笑,“其实娘娘这么想也对,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呀。娘娘在皇上跟前把事情都揽了去,果然没牵连到两位国舅爷,不仅是娘娘机智,也可见皇上是照旧看待你们陈家。”
陈嘉面上没奈何,肚里却想,还能不能照从前一般看待陈家,得看皇上昨夜交托的事能不能妥善办好。说起来皇上到底离不开陈家,那些上负祖宗下愧臣民的脏事,终归要有人替他去做,不是陈家还能有谁?
他一口吃尽半碗茶,睐眼向青雀笑笑,“我有桩事要交你去做,办成了,日后我替你办座宅子,寻门好亲事,教你安稳过后半辈子。”
青雀媚眼一斜,“你不必许我这些,许我万两黄金就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