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响的时候,另一只靴子落了地。
而现在,黎砚回露出胜券在握的笑。她发现了黎永锋的怯懦。
黎永锋的力量来自于几十年累加巩固的权威,但他最大的弱点也是这权威,他拥有得太久了,所以他害怕失去。
这会是很长的一场拉锯战,现在不过是刚刚开始。
第95章
这场战斗确实持续了很久,她爸好像需要一点时间组织攻势,隔几天才有消息发过来。黎砚回也不急,她也慢慢地想,用一点时间消化那些被戳到的疼痛,克制住胡言乱语的冲动,等到恢复冷静了再组织得体的语言去回复。
她的父亲是一个知识分子,知识分子发疯的时候也跟普通的中年人没有区别。但等他冷静下来,他是会拿他聪明的大脑认真再去想一想、再去分析一回利弊的。这点信任黎砚回还是愿意给她的父亲的。她会在最初的愤怒过后冷静下来调用智慧的头脑来分析扫描,她父亲当然也会。
他们会在这样的一次次碰撞里从寸土必争到有选择性地退让,最终找到适合他们的平衡点,这个过程会要很长的时间。
以前的每一次都是黎永锋输出他的道理,不管黎砚回认可与否最后多数时候都选择了退让——抗争其实是件很累人的事,以前的黎砚回觉得没有必要。而这一次,黎砚回无路可退,她身后就只有赵肆,没有退路那就只能向前。
轮到黎砚回用十分冷静十分克制的语言去讲她的道理,而这样的倒反天罡却让黎永锋一次一次破防,谁讲的道理才是道理这件事本就比什么都重要。
他也确实是个知识分子,说不出那些肮脏的咒骂,但他也天然地知道知道怎么用言语拿捏黎砚回,怎么给黎砚回施压——他看着他的女儿长大,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什么会让她难受。
本该最亲密的父女,想尽了办法在对方心头打开缺口,去攻占对方的高地。这是本能、情绪、理智、知识共同交织着的博弈。
很疼,很疼。
黎砚回当然相信终局会如她所愿,但这过程的苦痛她得要咬着牙蹚过去,她唯一要做的就是坚持到转机到来的那一天。
可她也是会愤怒的,这根本不受理智控制。她澎湃的怒火一遍一遍地灼烧,一遍一遍地炙烤着她的灵魂,然后亲手被自己浇灭,用极度理智缜密的逻辑来编织她的论点论据,应对她父亲的质疑和评判。
她父亲同样要用他的道理试图说服黎砚回。他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可他陈旧的道理脱离不开既得利益的美化,而在他的那个逻辑体系里黎砚回不会是那个最大的既得利益者,这就是他们最根本的立场区别。
黎砚回很疲惫。她一面要应对繁杂的工作,面对不讲理的需求方,来回的拉扯争吵妥协,另一面要竖起坚固的盾抵御来自亲人锐利的矛,她得把自己武装得没有一处漏洞,免得叫那些钻进心里的疼痛摧毁她的防线。
很累,很憔悴。
她趴在赵肆怀里贪婪地汲取赵肆的温度,喂饱自己枯槁的头脑和灵魂。赵肆搂着她,任她亲亲摸摸,摸着她的头发听她讲这些事。
每一户人家都是不一样的,可每一户人家都是相似的。
赵肆久久无声,只是一遍一遍地梳理她的发。
黎砚回用鼻尖蹭了蹭她的锁骨,问她:“在想什么?”
赵肆说:“我在想,家到底是什么东西?”怎么既温暖又绝望,怎么既有爱又有恨,怎么想要与得到永远不能和解。
黎砚回没有马上回答,她躺平到赵肆身边,胳膊贴着她的胳膊,好像在思考这个问题,好一会儿,她说:“你知道吗,家庭,faily,这个词,在古罗马语里的本意是,奴隶,代表一个人——一个成年男性公民所拥有的全体奴隶。”
“啊?”这是赵肆从未听说过的一个说法,赤裸到鲜血淋漓,“真的吗?”
“是恩格斯说的。”
“马克思和恩格斯的那个恩格斯?”
“对。”黎砚回继续解释,“父权支配着妻子、子女和一定数量的奴隶,掌控他们的一切,并且对他们有生杀之权。他们都是他的财产。”
赵肆震惊地说不出话来,原来真相就赤裸裸地写在词汇本身里。多么神奇。
好一会儿,赵肆问道:“砚回,学得越多是不是就会越自由?”
黎砚回答道:“不,学的越多,就离真理越远。”
“为什么?”
“因为你学得越多,就会越清醒,越清醒就会越困惑。明明所有一切都写在书里,世界却不按真善美的逻辑运行。你会发现,知识有的时候并没有用,知道的越多却只能越发地感觉到自己的渺小和无力。无知者反而无所畏惧。”她感慨,这是她求学最早的疑问,顾蓬没有给她答案,看过的书没有给她答案,她自己也没有给出答案。
赵肆试着理解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道:“那我还是愿意做清醒的人。无知又不等于不会痛。”
“……你说的对。”黎砚回摸了摸她的手心,“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