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分钟后,女人冷着脸从兜里掏出几张纸币,扔到垃圾桶旁边。
钱上沾着水渍,还有一粒葡萄籽,叶之一弯腰捡起来,抖落那颗小小的、黏腻的种子,把钱数了一遍,刚刚好。
他们早就准备了这份钱,但不给,要等她示弱,等她哀求他们,他们再施舍般丢到她脚下。
走出家门后,空气依旧稀薄。
那串葡萄她没有尝过,烂葡萄的味道却始终跟着手心里那几张潮湿的纸币,从家里到车站,从公交车到学校,从宿舍到教室,挥之不去。
过度发酵的酒精味,混着甜腻的酸腐味。
像衣服淋了雨,晒不到太阳,在阴暗的柜子里捂干后的霉馊味,不穿冷,穿着鼻息间始终都是这个味道。
有了新校服,叶之一终于不用活在异样的眼光之下。
哪怕只有一套,脏了她就晚上洗,厚着脸皮去找宿管阿姨借吹风机,用热风吹干,第二天就可以穿干净的。
周五放学早,新同桌很友善,待人热情,邀请她去家里做客,一起写作业。
出发前,她仔细检查校服上有没有污渍,把鞋边擦得一尘不染,指甲修剪平整,头发扎起清爽的高马尾,希望第一次见面能给同桌的父母留下一个好印象,却不想,藏在内里的袜子破了个洞。
脱掉运动鞋后,脚趾露在外面,贴着冰凉地板,窘迫地蜷缩着。
……
“叶姐姐,距离零点跨年还有三个小时,来得及再约个会哦。”沈千苓从包厢门口探出脑袋。
在走廊看到蒋煜,她惊讶不已。
今晚无论走哪条路都难逃堵车的命运,沈千苓眨了眨眼睛,她才刚定位给蒋煜,他未免来得太快,瞬间移位闪现一般,难道是李琮提前把餐厅地址给他了?不能啊。
她立刻撇清关系:“我跟我哥不是一起的!”
沈千苓约叶之一吃饭的时候,告诉了她,有个慈善机构的负责人有意资助特殊学校。
机会难得,无论最后能不能成,叶之一都要尽力争取。
第一印象很重要,所以她是花了点心思打扮的,这是初次见面最基础的礼貌和尊重。
头发做了护理,化着淡妆,衣服和鞋子风格搭配相得益彰,简约舒适,出门前还喷了香水。
然而在蒋母优雅平静地注视下,叶之一又闻到了那股烂葡萄的味道,浓烈,腐败。
这味道让人局促不安,她下意识地蜷缩起脚趾。
父母居高临下俯视,用钱击碎子女的自尊,这种规训方式实在太恶心了。
埋下的种子难以腐烂,在往后的岁月里,不断吞食血肉作养分,冰层底下盘根错节,根系往周围伸展蔓延,将心脏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需要一滴潮湿的泪水,冰层就会破裂,种子以惊人的生长速度冲破土壤,长成遮天蔽日的大树,枝叶挡住外界的阳光,像个巨型怪物,随时都能把□□拖拽进阴暗里。
服务生上完菜,替蒋煜把包厢门关上。
视线被隔绝,叶之一仿佛瞬间跌回到真实世界,鼻息间那股腐烂的味道消失了,神思逐渐回笼,眼前也变得清晰。
这扇门从打开到关闭的过程中,蒋煜说的话,一个字都没有进入她的耳朵。
连几米外的沈千苓都感觉到不对劲,“叶姐姐,你怎么了?”
“没事,”叶之一低头看着脚尖,鞋子是干净的,里面的袜子很保暖。再抬起头时,她神色恢复如常,只是声音很低,显得疲惫,“我先送你回去?”
“有人接我,”沈千苓摇摇头,不太放心地问,“你真的没事吗?”
叶之一把手从蒋煜干燥的手掌里抽出来,后退一步,“暖气太热了,刚才有点头晕。”
“这个时间,附近应该打不到车。”
“我走一走,醒醒酒。”
沈千苓挥了挥手,目送叶之一离开。
“她们一直在聊正事,只喝了一杯红酒,没多喝,”沈千苓走到被当成空气彻底忽视的蒋煜身边,推他的胳膊,悄声问,“你跟谁吃饭?”
蒋煜盯着叶之一走远的背影,没理会她。
沈千苓撇撇嘴,直接推开包厢门,差点把正要出来的徐薏歆撞倒。
徐薏歆惊了一下,“千苓,好巧,你也来这里跨年。”
“对呀。”沈千苓往里看,瞬间明白了为什么叶之一刚才会魂不守舍,且从头到尾都没有看过蒋煜一眼,“姨妈,你们……”
董玥叫她进去跟长辈打招呼。
沈千苓最烦这种场面,她不情不愿地走进包厢,还没开口叫人,疾风就从身后袭来,紧接着,一道黑影越过她。
蒋煜拿起外套和车钥匙,下颌线紧绷,情绪不明,“不好意思,我临时有事必须先走,改天登门赔礼。”
茶杯重重地落在桌面上,董玥脸色愠怒。
“姨妈,”沈千苓反应快,小跑过去坐到董玥旁边的空位,“我眼睛里进东西了,好难受,你帮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