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完更加后悔,这不是更加打击积极性吗?都怪自己月事将近,昨夜又没有睡好,现在脑子都不转了!正待要找补,丁雅立却笑起来,“我懂,我都懂。”
是啊,她应该都懂的。万小鹰想,该懂的几乎都懂。不该懂的……
下午三点半的时候,叮咚一声门铃响,周家的女佣去开门,万小鹰听见门开了才顺势往后一看,见进来的果然是裴清璋,立刻起身迎接,一面迎,一面向屋里的杨淑慧介绍。杨淑慧也站起来,走了两步,站在茶几前两手放在小腹前——万小鹰回头看时,都吓了一跳,这样礼貌?也没有什么事求她、也没有什么事情求裴清璋啊?
下一秒等到杨淑慧向裴清璋伸出手来,张嘴说出什么和裴清璋的父亲母亲曾有故交的话来,又看见裴清璋脸上一闪而过的尴尬神色,万小鹰这才知道是为什么。
三人坐下,周家女佣端来铁观音,她开始说她的台词。要说是台词,是因为只有这一段的词是最经过设计的,之前之后的都可以顺口就说。她搞投机倒把,在汪政府的官太太圈子里已近于“人尽皆知”、“声名远播”,虽然周佛海一向有别的财路,杨淑慧却是个酷爱敛财、不问政事的人,她一直想搭上这条船,如今终于有了机会——虽然,她总不免要腹诽:杨淑慧如欲敛财,能当周佛海卖官鬻爵的二道贩子是最快的途径。
当然,这是机会。这机会来的时候,还伴随着另外一个机会,事里嵌着事,成了她今天人在周宅的原因——上次从胡一维手里偷钞版成功之后,汤玉玮方面显然对她有了信任,选择继续与她合作。给她喂了些料,供她收买了几个人心,她也投桃报李,帮助汤玉玮在好几个关键地方埋了桩子,一时间搞得好像军统与76号势均力敌一样。未几一桩要紧事就来了:一份由南京汪政府内部使用的密码本,已经交周佛海偷出来。但是周佛海一时不能离开南京,只有杨淑慧可以——杨淑慧例行地去查看丈夫是否老实没有四处偷腥。周佛海借此机会,将东西伪装成赠送给杨淑慧的礼物,藏在杨淑慧的行李里。而这边,汤玉玮就负责组织人手,上门去偷。
为什么这么复杂,汤玉玮不知道,或者知道了也没告诉她,裴清璋也没有,也许路上不方便?总之要杨淑慧到了上海再弄出去。三人得了信息,想了一阵设计出的做法就是这样——应该说是汤玉玮设计的,然后问她能不能,她当然说能,“但是要个由头。”
于是这里裴清璋出场了,她想,出场的是如此恰到好处。她想要搞的、能给杨淑慧这号饕餮货色的是法租界里藏起来的一批药品。药品眼下堪称价值连城,瓶能赚二三十根金条!但要搞到这东西却不容易——全藏在公董局控制的封存离沪法国人财产的仓库里,没有公董局的文书,进去就只能靠明抢。除非,你认识裴清璋,裴清璋得帮你。
而裴清璋来是为了用自己的记忆偷密码本——这是她从周宅出来才知道的——说是运送密码本,其实不是全套,仅仅是最简单的、一套具有代表性的解码密钥,让裴清璋这号人知道了就可以解码的关键。惟其如此,可以轻易藏起来。也惟其如此,一旦被杨淑慧发现,恐怕也不是好事,善妒的人不知道那是什么,也说不好会不会拿着去威胁丈夫继而做出什么事情来。所以,裴清璋要在以诈取那批药品为名的会面过程中,借故上去,找到密钥,偷看,背下来,销毁痕迹——听到这里万小鹰就知道那东西也是“看了就会消失”的玩意——然后把密钥传送出去。
这计划也算天衣无缝,她想,机关算尽。但或许也意味着,即便是周佛海的老婆,往来沪宁之间也不能保证不被检查,只能以这种方式把东西带出来;而且军统在南京似乎没有安全的渠道来传输中这东西。
没有吗?她一边想一边和杨淑慧说话,“所以说,没有裴姐姐帮助,咱们都万万办不成事情。”
杨淑慧笑道,“哎呀,实在想不到,在这里遇见故人的女儿!当初我和佛海出走日本时就受令尊的照拂,现在还要依靠他的女儿来帮我们发财!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这话太腻,万小鹰端起茶杯呷一口,听见裴清璋也用场面话打回去:“这有什么,举手之劳,举手之劳。”
杨淑慧立刻说出什么“这都举手之劳可见前途无量”之类的话,三人笑一阵,她正准备尝试第一个放裴清璋开溜的借口,杨淑慧就自己问起钱的事来——“是这样啊……”
她巴不得杨淑慧和她算账,她和这些官太太相处,最会的就是算账,明算账她会,暗算账、顾左右而言他的算账、藏头藏尾的算账,她都会,端看杨淑慧是哪一种。
她往前挪了挪身体,摆了摆左手,假装是扭扭僵硬的手腕,实际上是告诉裴清璋可以开始准备了。
就是不知道裴清璋会用什么办法,说要相机决定——
果然不时裴清璋就用最笨的办法把茶打洒在自己裙子上,还是嫁祸给她的,在她说得天花乱坠手舞足蹈的时候自然地凑上来,她真是不知道,失手打翻的。
一时三人乱了,末了由女佣引着裴清璋上楼去擦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