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我真的跪在地上,双臂便被谢姑娘一个箭步上前托住,她说道:“先生不必多礼!”
我自称奴,她竟叫我先生!
不及我内心过多的感叹,谢姑娘已然引着我落座,有小厮为我倒上热茶,鼻息间是一种极为浓郁又清新的茶香。
姑娘将曲谱交给我,对我说:“先生,您先看一看词和曲子。”
我接过来粗粗扫了几行,人就一下子站了起来!
这!这么动听悦耳让人耳目一新的曲子,我浸淫其间十多年,古今的乐谱尽在我胸,还是被狠狠地震撼了!无他,真的是雅俗共赏如闻仙乐啊!而且这曲子一旦面世,势必会迅速地唱满大街小巷,传遍庙堂之高,传遍江湖之远!
我拿着乐谱的手有些颤抖,与谢姑娘说话的声息也有些颤抖:“这,这个曲子完美如同天籁,谢姑娘还有何为难之处?”
谢姑娘说:“先生,我需要您动用种种乐器,给这首歌编曲。”
我纳闷地问:“何为编曲?”
谢姑娘与我细细地解释何为编曲,并为我讲解了词曲中所描绘的画面与抒发的情感,我听得心潮起伏澎湃,仿佛有一种极为陌生又极为强悍的力量在我的血脉之中觉醒,蠢蠢欲动似要破土而出。原来,曲子的配乐是可以这样做的!
随后就是我夜以继日废寝忘食的尝试与创作,我感觉那几天的我不再是我,而是从耳目到身心,从头发丝到汗毛孔,皆是沉浸跳跃在旋律与乐点中的精灵。我忘记了我的肉身,我只幻化成丝竹管弦中的灵魂。
谢氏药庄是个好地方,我住的院子清幽安静,有茶有饭,有日光树影,有星辰月光。
我甚至听到了久违的、山野间秋虫的鸣唱。
谢姑娘的曲子既委婉又清刚,既低回又昂扬,涤荡人心洗耳朵,非我昔日打情骂俏的靡靡之音可比。
我三日后就将稿子交给了谢姑娘,在上面做了很多乐器的标注。谢姑娘毫不犹豫,将我带到了演练室,将我写的谱子誊抄了几分,当场就由几名乐师配合演奏,由一男一女两名歌者配乐演唱。
一开始是陌生慌乱的,反复尝试半日之后,整个乐队配合顺了起来,那三日三夜萦回在我脑海中的声音旋律被完美地呈现了出来。
谢姑娘回眸问我:“他们所奏出来的,可是先生中意的效果?”
我有些惶然又惊喜地点头。
谢姑娘坐在我的身边,微微向我探了身子,对我说:“若是加一些鼓声,先生觉得是不是会更好些?”
鼓声!我的脑子一下子炸裂开了!对,从词曲描绘的画面情感来说,鼓声会是点睛之笔,但鼓是我的薄弱点,我只是一个以色侍人的官伎,朝堂气势恢宏的军舞演出与我没有半分干系,宴饮调笑不需要鼓声,我不会打鼓,更不懂鼓的任何诀窍!
那个瞬息之间我绝望而惊恐。就好像是十五年前那个冬天,我惶惶然跟着陌生的族叔,以为他会是我今后的依靠,然后被他冷笑着弃如敝履推入深渊!
谢姑娘望着我,用一种谦卑的、尊重商量的姿势倾听着我的回答。我咽了咽口水,难堪且尴尬,甚至带着一种自弃的荒凉,垂眸低声地道:“谢姑娘,奴,奴不会鼓。”
话说出口,似乎松了一口气,如同溺水认命的人放弃了一切挣扎。
谢姑娘的眼神中似乎有吃惊,但也仅仅是一瞬。她右手往桌上一拍,笑言:“不会鼓也没关系!从刚才的曲子就能够看出,先生在音乐上的灵性,对乐器的领悟与驾驭世所罕见!乐器之事,一通百通,鼓于先生来说不难突破,原来不会正好,接下来我的想法有些不同流俗,咱们正好不落窠臼。”
听了这话,我诧异地抬头。竟然不换掉我?遇事还能这样想?话,还能这样说?
谢姑娘言笑晏晏,似乎更加凑近了我,声音清晰地传到我的耳朵里:“先生,您看这样行不行……”
接下来,我便潜心钻研鼓声。我网罗来所有的鼓,逐一试鼓,不同的材质、不同的敲法、不同的部位、不同的力度。
然后配合上镲声,不同的音色,不同的音量,暗沉张扬,与鼓声配合的起伏和声效。
然后按照谢姑娘的建议,用一个架子,将选中的鼓和镲用机关勾连组合起来,一个人,手脚并用,操作起来如同行云流水千军万马。
真的真的是非常美妙飞扬的感觉,在成了的那一刻,我觉得我的心空明悄静无形无影,似乎全部消融在那美妙宛若天籁的乐曲声中,无我无执。
创作的灵感泉涌而至。我突然了悟了我这一生,想起来童年时的见闻,素朴的乡间,平凡人的离合悲欢。想起来后来的遭逢,权势与富贵中的奢靡放纵,人心诡谲。
我再次推翻了之前的创作,一气呵成,于不变的主旋律中,加入了军营边关的血与火,加入了田间地头的苦与乐,于绝死沉郁中加入孩童无知的笑颜,于激昂亢进中加入妻子苦苦坚守的艰难苦涩。
完成的时候,已是深夜子时,我全无顾忌疯疯癫癫地闯进谢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