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时之后,两碗淋着浇头的面,并着黄瓜、木耳、萝卜、尖椒四样小凉菜,还有一小碟油泼辣子、一小碟拆包的辣白菜便摆在了饭桌上。
陆昊靠在厨房的门口,看着她身手利落地清理灶台、抽油烟机、连同做饭时用过的碗筷,只觉得她这居家的模样,接地气的十分可爱。
从小到大这般的场景他很少经历,因为他在家时母亲不下厨,不在家时不是餐厅就是外卖,依稀记得奶奶在的时候带领全家包过饺子,后来,这种家庭做饭忙碌的场景就没再见过。而今夏茵这般样子,又再次勾起他似曾相识故人重逢般的亲切与愉悦。
味道居然非常不错。那一大碗面,他在浇头之外又拌上各色小菜,居然吃得干干净净意犹未尽。饭后当真是全身暖烘烘的,鼻尖有微微的汗,往椅背上一靠,那叫舒服自在。
夏茵去厨房收拾了。窗帘低垂,茶桌上已干干净净。
窗边细细碎碎的雨声。
夏茵的大画夹就靠在入门客厅旁的沙发边上,陆昊面足饭饱就有几分看看夏茵画作的欲望。
他这般想着,就也这般做了。
打开画夹,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丁香。主体是一面斑驳坑洼的黄土石头墙,转角处有两株丁香掩映而出,白紫交错,界限模糊。
墙狰狞沧桑近在眼前,甚至可以看见大小不一的墙缝间生长出来小植物和植物上的黑色昆虫,而丁香则雅致、热烈、远而偏仄。
夏茵洗过手回到客厅,看见陆昊正在看她的画,茶桌上已然一张一张交错放置了好几张。
“你貌似这段时间正在画植物?”
陆昊看着手里的画,头也没抬对夏茵说。
夏茵在他对面坐下。陆昊翻出那幅丁香,和手里拿着的那幅一起,并排放在夏茵的面前。
那两幅画,一幅是土墙丁香,一幅是行人男款的裤脚、皮鞋、砖地、以及砖缝里低矮细弱的四叶草。
“这幅的题目是墙,这幅叫《无题》,男人的手指轻抚过落款,“时间,是我们认识的第四天。”
陆昊的目光始终没离开那幅画。整洁的砖地,男人略显沉重冷酷的裤脚和皮鞋,砖缝间的四叶草,三枝低矮的茎叶,一朵小紫花。一道阳光横在男人前行的路面上。
陆昊突然又从下面抽出一张,放在最上面。那幅是一张荷叶为主体,一边是含苞初露的小荷,荷叶上一只大蟾蜍头正对着小荷。画的题目是“和”。日期是前天。
陆昊目光深邃注视画面的时候,虽是静水无声,却给人一种凌厉肃穆的威压。他唇边似乎有丝笑影,又似乎带着冷酷的审视与嘲弄:“你先跟我说说这幅。”
夏茵不以为意,清浅温柔地笑了,纤白的手指指着画面说道:“这小荷初露,就遭到蟾蜍的觊觎,其实也不是觊觎,您看蟾蜍的头和脚,不过是一个起跳的姿态,蟾蜍不过是要在荷叶上跳过去,可能需要小荷垫个脚而已。但花苞不是荷叶,不能够给蟾蜍提供安全的停歇空间,甚至可能被蟾蜍所伤,于是大自然的生态在那一瞬间达成了一种和谐,小荷未损,荷叶托举,蟾蜍未动。所以人世间大抵如此,善与恶,黑与白,美与丑、强与弱,都会在某个瞬间共存共享共生,所以就取名为‘和’。”
陆昊黑色的西装露出白色的衬衫袖口,他敲了敲画边说道:“和?这只癞蛤蟆蹲在荷叶上,要是跳过去落在这花苞上,花苞撑不住,它最多就是掉水里,可它原本就是可以游水的,它毫发无伤,这花苞却是折断了毁了。这也叫和?”
夏茵固执己见:“陆先生您说的是下一刻,不是这一刻。蟾蜍未动,所有的一切都有可能发生,但这一刻,灾难未至,小荷含苞,美好已来。”
陆昊不置可否。夏茵拿出《墙》,对陆昊说:“陆先生您看,我这幅画名为墙,这面墙残败狰狞宛若牢笼,但是又很奇怪地形成了它内里的生态,”夏茵的手指指着墙缝里的野草和蕨类植物以及植物里的昆虫,“可能世界在某个时刻就是呈现出这副残败狰狞的样子,可是众生依旧在其间兀自生长、蠢动,各自快乐也彼此凶残地争斗。人若被这面墙占据了双眼,就看不到远处角落里芬芳清雅的丁香,可即便世界荒芜一人,丁香犹自在那里绽放,春风起落,花开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