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几步,身后忽地传来下课铃,每层的走廊里都在荡响。
他的脚步慢下来,定住。
下课铃飘荡在学校上方,随着风流过树梢,划过白鸽的翅膀,悠长像好多年的光阴。
他回头,望上去,看到课室、看到空无一人的走廊、看到拿着书的同学。
他看到窗子,看到自己的班级,想起自己的座位,他想起自己做过的试卷。
他想起很多。仿佛看到自己初入校园,看到在走廊上同学们围着成绩榜对他惊叹,看到几本堆在桌上的竞赛书,看到第一次上台老师们毫不吝啬的嘉奖。
他知道自己走出这一步,就彻底与这些平凡、普通再无缘分,只要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如果能和家庭切割,能甩手不管,如果他选择投靠外公家,他会有一个很美好顺遂的人生,一切不幸来临时他都能置身事外。
他看到自己可能会一塌糊涂的未来,看到残酷与疲累,看到自己的死亡和大厦的倾倒,看到自己身陷明争暗斗中难以脱身。
青苔味涌入他肺腔,他抬头,望着这座泛着旧色的教学楼,看着几十个教室,看着模糊的窗子。
他看到迟雪了。
尺言的眼睛像是被蒙上一层水雾,整个世界都化作灰青色。此时此刻,却宛若有一束冬日的光,悬在头顶上。
她是那么光亮啊。
尺言在楼下,都只能抬头仰望她。
第31章 线条
学校发通知, 说由于顺位调整,学校里多出来一所本地的双非外国语高校的保送资格,三天内, 有意愿者可递交申请,五天后将通过考试竞争名额。
迟雪站在公告栏前,呆呆停滞, 望着那几个铅字, 听周围人议论纷纷:“我看六班那个, 好像本来说要去复旦的, 后来又改北大了。”
“是前面有人放弃了吗?这么突然。”
“听说好像是重点班的那个尺言,那天办公室里在说这件事来着。”
“不会吧。”
迟雪退出来,今日上课, 林枫面色憔悴, 也在台上讲道多出一个名额的事情,让大家可以去争取争取。她看向尺言的座位,已经空了好几日,她低头, 试图不再去想。
这种高级的私立院校,每年都要保一些顶尖的学生去92, 也要保一些水平以下的学生前往双非。因为是知名高中, 生源很好, 双非院校也愿意接受。学校就在这番操作下, 保证自己的重本率能最大提高。
大多数中层学生, 都能去比这些双非更好的院校, 自然没有投以青睐。
迟雪忽然有一种预感, 她在不明所以的情况下, 递交了申请。
因为大家都说, 试一试吧。
是啊,试一试吧。
与她竞争的,几乎都是普通班的学生。他们的水平实际上不相上下。
迟雪去了解了那所外语院校的档次,虽是双非,但口碑一直很好,是大热门院校,工酬水平能排全国前二十。
她开始简单备考,几日下来,在一个沉闷的下午进了学校考场。
题目很难,迟雪的笔写一会,停一会。她想起父亲被保送的专业也是外语,他考试时是不是也这样呢?
与题海不一样,这套内推试题分明更注重学生的综合水平,将大量篇幅放在写作上,不仅要言语清晰,还要内容深刻,她笔试第一。
她的英语发音并不算好,在面试的时候,却也没有怯场。这个名额对她来说可有可无,她像对待平常事一样对待它,毫无紧张,也毫无兴奋。
最后,五个人的面试她排第三,名额落到了迟雪手里。
她被保送了。
在几十年后,一门语言的掌握已经算不上技能。她在外语上很快适应这个时代的水平,并且过程轻松。她被保送英语专业,在这个黄金的2014年,外语尤为吃香,语言类专业分数水涨船高。
迟雪后知后觉,恍然回神,不明白父亲为何要放弃这个机会。
长久消失于校园的尺言,终于在十一月份,回到学校。
他一如既往沉静,穿上了卡其色的外套,以抵挡秋风。
他变成秋天的颜色了。迟雪忍不住想。
时隔多日,迟雪终究是抵不过内心,那些过往的岁月是真实存在的,她无法舍弃。
而对于尺言,一个横空出世的女儿是虚实不定的,谈不上爱惜。
迟雪在尺言独身行走时,主动凑上去了。
她委屈,一出口,眼眶就不自觉红了,她听到自己微颤的质问,像相隔二十多日没说话一样干涩:“你,为什么要放弃保送?”
尺言被她拦住去路,只得停下。
“没什么,突然就不想去了。”
迟雪不相信,反驳道:“那可是北大。”
“我不是很需要这份学历。”尺言回答,他每字每句都属实,没有这份学历他一样能过得滋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