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掠过他冷峻锐利的眼睫,跟在其后的人甚至无法触碰他的马蹄扬起的乱雪。
翡翠扳指套在冷白的手指上,弓缓缓拉开,就在骏马疾驰里,他稳稳坐在马背,寒芒卷起空中乱雪,以雷霆之势射向密林深处。
鹰啸长空,一群蒙古汉子向丛林策马飞奔,扬起的雪沫飘在了毛皮制成的帽子,骏马在原地踱了两步,很快有人自远处策马而来,高声道:“岱钦……”
“岱钦猎到了老虎。”苏让月在此时,低低接道。
阿古达木倏然转头看他。
那种感觉就像梦境与现实的边界发生模糊,幻觉与记驱逐理性,两个毫无关联的人做了同一个梦,怎么能让人不震撼,不心惊!
苏让月苦笑道:“我应该知道接下来的事。”
凶猛的海东青在天际盘旋。
手扯了扯缰绳,那少年转过身来,一个高坐在貂皮上的清朝官豪放笑道:“不愧是岱钦!你们谁能比过他?”
一个身影从旁边跑了出来,踏雪高高一跃。
马背上的少年猝不及防,被扑在了雪里。
“我的岱钦!”看不清面貌的蒙族少年大笑着,将他压在厚厚的雪地上,阳光耀眼,雪色耀眼,高大少年抱住他,大声说:“我的好兄弟!”
阿古达木久久没说话,北方炎夏的烈阳将人的眼睛晃得发白,苏让月额头有汗水流下,又喝了口水。
他的水已经不多了,只剩下几口,所以喝得很省。
“冬捕。”苏让月说:“我还梦见很多人在祭祀,他们在结了冰的湖面捕鱼。”
阿古达木剥开一粒奶片,放进嘴里,所以说话有一瞬的含糊:“在几百年前,查干淖尔是贵族游完、狩猎的地方,平民不可以进行捕捞。白色圣洁的湖泊,那是几年前我找到这里的线索。”
苏让月摇头,推翻了他的话,说:“那些捕捞的人是平民,我确定。”
阿古达木垂眸,修长的手轻轻折起奶片的塑料包装纸,开口道:“岱钦说这是很自私的行为,所以昂哈袭札萨克辅国公后开放了湖泊,那之后,他更加受平民爱戴。”
苏让月心口微滞,仿佛有什么绵软的东西塞进去,他呼吸有那么一点闷,心口带着微微涩意,仿佛另一个人的情绪散开,酸涩侵染了他的灵魂与躯壳。
史书上很少有关于这个蒙古王公的记载,只不过短短数句话,昂哈袭札萨克辅国公时的年龄不详,父亲过世后,叔叔代了两年的王爷,昂哈于顺治七年(1650)袭札萨克辅国公,康熙十八年(1679)卒,他做了29年的王爷,假设他二十岁袭辅国公,那么他其实并没有很长寿,至少……他没有那只海东青活得久。
他的政绩,他在民众口中的口碑,经百年时间洪流淹没,没人知晓。
阿古达木低低道:“马拉绞盘,冰下走网,现在只有查干淖尔还这样捕鱼,现在这个地方,最为人熟知的事就是冬捕,但没有多少人知道关于它的从前。”
苏让月刚来到这里,还没有看过湖。
“你是内蒙人吗?”苏让月询问。
阿古达木说:“我住在锡林郭勒盟。”
身后新来一只蛐蛐儿,在草里明快地叫着。苏让月拧开水,勾唇说:“好远。”
他说的是查干淖尔距离锡林郭勒盟的距离,那应该是横跨内蒙疆域将近六七百公里的地方。
阿古达木说:“远不过时间。”
他抬起头,静静看着苏让月将瓶子里最后一滴水喝干,优雅且绅士地开口:“我能请你吃顿午饭吗?”
苏让月歪头看他两秒,弯弯唇说:“非常荣幸。”
他们起身时,恰好一阵风吹过王爷府的庭院,向着中央敞开的王爷居所掠去。
苏让月站在中轴线上,远远看着那堂上的字,炎炎夏日灼烧着空气,恍惚他好像看到了一道人影,坐在那里。
他正看着书,安静威严。
那后面无遮挡的字写着开一啸獐狐匿迹,窥半额魑魅遁形。
转身时,阿古达木凝视着他的眼睛,低低开口道:“我和你对视的第一眼就知道我们一定见过,我认为我见到了梦里见过无数次的那个人,他也一直陪我长大。”
他说的是岱钦之于昂哈,也是岱钦之于他。
苏让月忽然感觉到了有重量压在了他的心上。脏微乱的跳动节奏里挂着伤感和并不难察觉的悸动,那可能是梦与现实交错给他的错觉,也可能是他为面前年轻人的直白和执着感到震撼。
出王爷府并不需要多少时间,从里到外路其实不长。
苏让月的汗湿透了白色短袖,头发被晒得发烫,走出王爷府,他独自站在冷清宽阔的柏油马路边等候,觉得自己快要到极限了。
一辆黑色的奔驰suv缓缓停在他的面前,车门打开,阿古达木那张年轻英俊的脸出现在他的面前。
苏让月看着那辆豪车,心里又确定了一件事,这个年轻人的家境应该非常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