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不远处,有三四个男生一起走着,都穿着校服,其中一个在看自己,金丝边框眼镜后那双漆黑的眸子很眼熟。
他在自己看过去之前就已经在看自己了,段乐安确信。
对方似乎想开口说话,他祈祷着对方最好闭嘴,慌乱移开目光,快步追上了爸爸。
爸爸在学校附近租了一套房子,他准备把家里原来的房子卖掉,和妈妈一起搬到这个崭新的城市,重新一起生活。
段乐安不想这样,他试图阻止,却是徒劳。
他有全天下最好的爸爸妈妈,可自己却害得他们放弃工作和奋斗多年的一切,来到这个毫无归属感的地方,重新开始。
妈妈暂时在家里处理卖房子的事,爸爸给段乐安做好了饭,饭桌上,爸爸小心翼翼地尝试和他沟通学校里的事,他迫切想了解儿子在新学校里过得好不好,不想再让段乐安再次经历那种噩梦。
谁能理解作为一个父亲那种保护自己孩子的决心,与面对自己孩子受伤时那种心疼、小心与无力呢?
段乐安想他大概是了解的,所以他说了一些好事情。
他低着头戳米饭,语气平稳地说:“我的同桌是一个很好的女生。”
段爸爸很想他针对新朋友再说一点,可段乐安似乎只有这一句话了。
他给段乐安夹了菜,出租屋里空白了一会儿,他又听段乐安说:“还有同学在我睡觉的时候给我披了一件衣裳。”
段爸爸尽量把语气放轻松,笑着说:“那要谢谢人家。”
段乐安点点头,沉默着吃着饭。
其实他并不知道是谁给他披了衣裳,他也不在乎。
他清楚地知道,那些偶尔的善意根本没有意义,在别人欺负他时,那些给予他善意的人一样会肆意地笑他,甚至不吝惜狠狠踢他几脚。
夜里又做噩梦了,他从床上惊醒,大口喘息着,惊惧地张望着这个陌生的房间,慢慢蜷缩起了身体,把自己缩成了一只小小的乌龟。
脑子里乱糟糟的,他又想起了以前的学校。
他以前的校服是红黑相间的,学校的楼是水泥色的,操场还没建好,学校里整天尘土飞扬。
班上的老师是个四五十岁的老教师,听说是市优秀教师,可他并没看出来,他所有的印象都是他对自己的冷漠与厌恶,他很讨厌自己,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足足有一年多的时间,无休止的暴力,只要自己踏进学校就开始的恐怖折磨,成了他挥之不去的噩梦,他曾经想向老师求救,可老师只是轻飘飘一句他们为什么不欺负别人,只欺负你呢?
爸妈曾经看到他身上和脸上的伤痕,给班主任打去电话,可得到的只有对方避重就轻的回复,并很高高在上地告诉他们段乐安成绩下降,应该从自己身上找原因,这孩子性格太怪了,和我的学生们合不来,如果再这样下去,就办理退学吧。
呼吸困难,肺里都是冰水,他被绑着手脚,绝望地躺在操场的土坑里,无力地看着那些人笑着往自己身上倒着冰水。
学校的纵容与无视只会让暴力更加残忍和放肆,眼睛再也看不清东西的时候,他放弃了挣扎。
不知过了多久,他大概已经晕过去了,又被人从土坑里拔了出来,像拔萝卜一样。
胸口疼得要裂开了, 他痛苦地从漆黑的梦中脱离。
把他挖出来的是一个修建操场的工人,他不是学校的人,救人心切,也没有先上报学校,心脏复苏后见他恢复了呼吸,背起他就往医院跑,段乐安染满污泥的手无力地垂着,焕然的目光望着教学楼方向,看见他的同班同学正趴在窗边,嬉笑着看热闹。
学校再也瞒不下去了,爸妈来医院时看到他的模样,心疼得几乎晕厥。
妈妈满脸泪水地看着他,一遍一遍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那时候段乐安已经不会说话了,他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妈妈,中间却仿佛隔着什么。
明明身处白色的医院,可他觉得他还被压在冰冷的泥坑底下,被禁锢着全身,无法呼吸,一片黑暗。
爸爸报了警,警察很负责任,给了学校很大压力,于是有很多人来了他的病房。
那些同学的家长和同学试图向他道歉,可他觉得自己并不认识那些人,看起来眼熟,又想不起来那些脸都是谁。
班主任也来过,趁着爸妈不在时,走进来居高临下地对他说:“你要知道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并不都是他们的错,你要负大部分责任。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学生,也真是倒霉,我劝你别追究了,否则你会毁了同班同学的未来的。”
心理医生恰好走进来,听到这番话,把人赶了出去。
他看见那位说话很好听的叔叔脸色很差,出去了一下很快回来,对自己说不要理会那个人渣的话。
其实那时段乐安处理语言的能力很有限,他不止听不懂班主任的话,连心理医生的话都理解困难。
……
第359章 越冬的麻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