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他摇了摇头。
想着他到底是朝中大儒教出来的子弟,满口之乎者也,她的兄长们都有刺青,可威风了。她不屑地努努嘴,却听他又犹疑开口。
“但,若是要刺青,只在此处……”少年顾九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轻声道,“我阿爹这里,纹了我阿娘的闺名。”
沈今鸾回过神来。时隔多年,她才明白少年的意思。
我的身体属于我的父母,但我的心,只属于心上人。
那么,少时的顾昔潮会不会也效仿他的父亲,将心上人的名字纹在了心口?
一瞬一念,帐中的帘幕忽被一阵风微微吹动。
虚空的魂魄游移,倏然之间已来到了帘幕的另一侧。
顾昔潮闭着眼,似是睡着了。昼夜奔波,他眼下泛起微微的青黑,连疲态都是收敛着的。
炉火熄灭,烟气尚在缭绕,朦胧了他的面容。
风吹帘动,男人的胸膛微微起伏,敞开的衣襟随之颤动,又垂落下去几寸。
鬼魂悄无声息地走近,透光的衣摆如涟漪般散开,拂过他松下来的臂弯。
一双透明的手缓缓触及了衣襟的边缘。
新娘
沈今鸾虽为鬼魂, 也莫名羞赧起来。
只因,此时此地的顾昔潮和少时那一会儿全然不一样了,男人胸膛结实温热, 线条起伏如刀刻,肌肉紧绷如弓弦。
更不必说,对于她冰冷的魂魄而言还近乎炽烫。
但,对于他那位只在传闻中听过的心上人, 这份好奇胜过了忐忑之心。
衣襟被阴风缓缓拂开, 沈今鸾看到了衣襟底下的胸膛, 瞳仁一点点睁大,伸出的手竟抖了一抖, 正想要完全拨开看个清楚。
头顶冷不丁传来一声:
“娘娘要做什么?”
她一抬眸,便撞入一道暗昧的目光里。
男人已起身敛了衣襟,两侧严密拢起, 在喉间交错, 全然遮住了胸口,一双黑眸正定定地看着她。
顾昔潮竟像是在假寐。
而她,倒像是做贼被捉个正着似的。
“没做什么。”沈今鸾五指收拢在掌心, 故作拂了拂袖口, 避开他幽深的目光, “我不过担心你毒发身亡。你那四叔可说了, 毒发之时会从全身溃烂开始, 以免误了我找尸骨。”
顾昔潮手臂肌肉贲张,鬓边沁出了细密的汗,声音依旧沉稳有力:
“君臣有别。娘娘如此, 于礼不合。”
沈今鸾气笑了,自己都做了鬼, 顾昔潮竟还在意所谓的礼法,还要拿这礼法来压她一头。
她旁若无人,轻挑地看着他,没头没尾地突然问道:
“我死后十年,北疆可有争战?”
顾昔潮闭眼,道:
“除云州未定,未有争战。”
沈今鸾面色微沉,忍不住道:
“那你身上,何来那么多箭孔刀伤?”
方才她探他胸口,本想找到一处纹着心上人名字的刺青。
却没想到,她看到的,却是密密麻麻的刺青和伤疤。
半袒的胸前如山河磅礴,起伏之间,遍布数道凶厉伤疤,每一道,都像是大地上的裂壑,深浅纵横。
从前顾昔潮少年将军南征北战,身上常有刀伤,当年她还曾为他上过药。这些是他来北疆后她没见过的新伤,竟还纹了墨黑的刺青。
不知是刺青遮掩伤疤,还是伤疤掩盖了刺青,满胸狰狞如青龙盘踞,张牙舞爪。
就算曾经纹过心上人的名字,也被伤疤刺青遮掩,难以得见。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顾昔潮自小由大儒教导,自伤属于大逆不道,他怎会离经叛道至如此地步?
“不过就是些伤口,有什么好遮掩的?”她不解,双手抱臂看了他好一会儿,从前又不是没见过。
顾昔潮又紧了紧衣襟。
“怕吓着你。”他若无其事,微阖双眸,平淡地道,“娘娘是在关心臣,还是觉得解恨。我今日下场,不正如娘娘所愿?”
沈今鸾故意嫌弃,瞥了瞥他衣襟上破旧的抽丝,大失所望一般地,摇摇头道:
“我只是没想到,十年不见,你竟会混成这副模样。”
顾昔潮回头轻扫她一眼,淡淡道:
“纵使我混得这般不堪,你不还得求我帮忙?”
“你!……”沈今鸾无言地别过头去,气笑了,“确实不堪,若不是我,你这毒发作也无人可救。”
她瞧着他发白的面容,淡青的唇色,皱眉道:
“不会还没到歧山部,你就毒发不行了吧?”
“还死不了。”顾昔潮看着她,眸光没有平日锐利,“你我之约,我必会达成。我或伤或死,不必娘娘费心。”
她拂袖回到纸人里,卧在榻上,背朝着他,冷声道:
“这一回,顾大将军最好说到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