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春送走陆悬圃,跟导购们分了今日的奖金,又嘱咐李掌柜记下今日书铺里要改进的地方,这才叫木生套好马车,打算回府歇着。
她几乎忙了一整天,没歇过片刻,腰酸腿疼得厉害,整个人累得像散了架。一回到府里,脱了外袍就直直扑向床榻,又一次把自己瘫成了一张软乎乎的饼。
“荠荷,我先歇会儿再沐浴,实在没有力气了。”仰春闭着眼嘟囔,声音疲惫。
可回应她的不是荠荷清脆的应声,反倒传来一道像松木般沉稳的嗓音——低低的、沉沉的,不轻不重。
“需要帮你找大夫么?”
仰春猛地侧过脸,就见喻续断拎着他那只熟悉的药箱,站在房门口。
他今日难得换了衣裳,不是平日里常穿的那两套素色长衫,而是一件她从未见过的玄色长袍。领口处镶着一圈乌黑的动物毛领,衬得他本就沉静的气质愈发幽深,身形也显得更加高大挺拔。
像山岗上吸满了数十年月光的幽深柏树。
他脚步不快,只是寻常地迈开腿,可架不住腿长,两叁步就走到了榻边。
“我听说你的书铺今日很忙,人肯定累了,所以我带了缓解筋骨的药油来给你擦。”
说罢,他打开药箱,拿出一个白色的小瓷瓶。
“我才刚刚回来你便知道了?”
仰春勉强撑着胳膊翻身,侧躺在榻上,目光直直落在他脸上。
感受到仰春的注视,他先下意识地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在面颊上投射出一片鸦青色的阴影,过了片刻才再抬眼,以幽深的视线对上仰春的目光。
“我从日将落时就在等你归家,若不是怕你为难,就去府前迎你了。”
闻言,仰春无声地轻笑。抬起头,示意他坐下。
喻续断坐在榻边,将她的头颅扶到在己腿上,然后伸出修长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拆卸她发间的簪子和钗环,放在一旁。
他一边拆,一边摁住发根,避免发饰上头锋利的边角勾到她头发弄痛她。
直到满头青丝尽数垂落。
他才爱怜地将如瀑似墨的铺满在他腿间,以手作梳,轻轻梳顺发丝,像侍弄最名贵而娇气的草药。而后又温柔地按压头皮。
他的手掌很大,干燥温热,不带一丝潮意。
指尖按压在头皮上时,力道刚好能缓解疲惫
动作间,他手腕上的草药香飘来,微苦,但又令人心安。
仰春舒服得喟叹,眉眼舒展。
“我还以为医者仁心里只包括治病救人这种大事,不管令头皮舒缓头发顺滑这种小事呢。”
“你怎么什么都会?”
他的五指穿过她的发丝,一路滑到发尾,又重新回到发顶轻柔抚摸,“医道之要,不止疗脏腑、苏肢体、复肌肤……发肤之细,皆在养护之列。”
他说话时又垂下眼睫,仰春能看见他棱角分明的下颌和柔和的眉眼。
“以前觉得你长得古板,性子又沉静,现在看还有几分温柔。”她随口说道。
闻言,男人抿了抿薄唇,敛起眼皮,状似淡然道:“……古板么,我日后会——”
仰春打断他,“你不问问我喜不喜欢古板么?”
“没人会喜欢古板的。”他淡淡回应。
“非也,我喜欢。”仰春摇摇头,抬起眼去看他的眼,容色认真。“你的古板像一块地砖,砖缝里生长出嫩青的草芽;像一块桥石,覆着绒绒的青苔;像平静无波的静流,水清澈又透明,有鱼缓慢地游。你总让我想起这些东西。”
这些安安稳稳的东西。
抚摸发丝的手猛地一顿,停了好几息。才又继续轻轻动作。
喻续断淡声道:“听起来不错,我去拿药油来,你把衣物脱下。”
“我还没沐浴呢。”
“不必。”他拿起旁边的药瓶,拧开瓶盖,一股清润的香气漫开来,“擦完药油你先睡,等半个时辰左右,我再帮你擦身。”
“好。”
仰春应道。
她没有半分羞赧地褪下衣裙。
在烛火的晃动下,一具雪白的女体发出细腻的莹光,映入喻续断的眼底。
一直猛烈跳动的心脏,此时突然,慢了下来。

